华北摇滚往事:你杀或者不杀,石家庄就在那里丨涟漪效应
【本期嘉宾】
段郎RockDuan:《我爱摇滚乐》新媒体主编,演出厂牌主理人
曹柠:B站知识区热门up主,播客《咸柠七》主播,万青老粉
【本期主播】
08:59 社恐万青,演出前临阵脱逃的乐队
20:07 万青的普适性:对父辈生存状态的回应
21:45 药厂、乒乓少年,是诗意意象,更是华北人的现实
22:23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事”
30:37 太行山:诸神的聚集地,中国的奥林匹斯山
36:24 反向输出:万青让华北文化洗礼台湾乐坛
42:23 石家庄,一座与摇滚乐全然无关的城市
49:36“部落化”的亚文化出圈后会怎样?
55:13 “Rock Home Town”并非空穴来风
59:40 在城市的缝隙里生长:我们需要更多走鬼,更多“五条人”
62:53 摇滚乐与“场景”
67:00 中国特色音乐场景:大哥玩儿啥我玩儿啥
69:49 赛博时代,我们期待看到更多小地方文化
71:51 河北,一个拼盘儿省份
74:29 摇滚与政治:主流文化如何收编亚文化?
76:10 你不能要求你的偶像去做“圣徒”
01:19:26 淄博烧烤难以复制,摇滚乐不是请客吃饭
01:20:59 城市IP、社区营造的兴盛,背后是经济焦虑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石家庄乐队对
父辈生存状态的回应
万青(万能青年旅店)一方面坚持了类似于地下的这种本真性的自我的东西,另一方面这个自我又是可持续的。他没有在才华爆发,消耗自我后消失、转瞬即逝,反而靠一代一代的积累,从 90 年代玩到 2010 年,玩到 2020 年,再玩到 2023 年,你还能对他有期待,还能看到他继续跟这个社会产生互动。他有向前走的能力、再生产的能力,不断跟社会发生化学作用的能力,这是万青故事里最让我觉得精彩跟振奋的地方。
对,他们自己叫土法炼钢嘛。我想听段老师讲讲,你怎么看他们跟当地性,跟生存环境,或者说我们用个大词叫河北性的这种联系。
我觉得他们其实是承袭了父辈对这个城市的感官,他们虽然没有正经上过班,没有像真正的工人一样去参与当地的生产生活,但是他们从上一辈那汲取了生活上的想法。他们歌词的主题囊括了石家庄乃至整个河北平淡的生活节奏下的压抑情绪。姬老师把英美文学式的写作方式和石家庄这个城市,甚至整个河北省的生活状态结合在了一起。所以他的歌词一是文学技巧更好,二是它不像很多的乐队靠幻想式的主题,或者是脱离实际的格局很小的主题来取胜,他们就是平铺直叙地来讲他们的感受,这是他们直击人心的原因。
刚刚段老师提到了万青他们对父辈生存状态的回应,其实我这两天也在想,一开始我被万能青年旅店所吸引的那个所谓的诗意,可能对我们南方人来说,它是一个很暧昧的意向,但其实对于华北人来说,它可能是一个雾霾般的现实,比如说药厂、乒乓少年,还有太行山……
我觉得这是刻板印象,我们北方也有山清水秀的地方。但是你说得很对,很多南方人去了北方,尤其去了河北,说开始理解“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为什么理解?因为确实很悲,冬天万物枯朽,是会生出很多我们叫存在主义焦虑,或者说关于生存的慨叹。
您刚才讲到药厂这个意象,在建国初,国家派了很多工人来支援石家庄,之后那些外来人口就留在了石家庄市,成为石家庄的市民,然后各县的居民也会来到城市发展,石家庄相当于是一个移民城市,所以说它里面交融有各种各样的人的语言,各个地区不同的文化。这些厂子跟江浙沪地区,比如说实体经济,还有民营企业的活跃度是没法比的。江浙沪地区,珠三角地区,它的经济状况和当地营商环境是日新月异的,企业家能看到希望,石家庄还有河北省整体的产业还是以传统工业,夕阳产业为主。这里人的生活状态跟南方是截然不同的,因为河北是作为“护城河”存在,在经济上不可能有太大的活跃氛围,这是从药厂延伸出来的一个想法。
其实东北跟河北的状况有一些相互映照的地方,因为你看东北现在的电影也好,文学也好,包括经由漫长的季节引起的这波对东北的兴趣,它是历史作用的结果,大家已经慢下来了,或者说已经在某些方面没有所谓的奔头了,所以它会生出非常多丰富的文化景观和文化想象。
对,其实你讲那种大家一起玩,大家一起做事,本身就是很多艺术创作的起点或者爆炸点。
其实刚刚大家在讲太行山的时候,我想补充姬赓他们自己写的一段话,很契合段郎:老师说的对太行山那种不耻于去提及的感觉,他说“人们向下挖掘煤炭,向上崩山采石,去炼制白色的钙制品,一黑一白,不是琴键,而是一整个县的营生,还有县里人的两个肺。”最近才发现冀西南林路行的每一首歌里都提到了太行山,万青重新塑造了关于太行山的史诗。太行山我觉得有点像是欧洲的奥林匹斯山,是众神的一个聚集地,它在中国是山海经和淮南子发生的地方,有很多的神兽在里面。古诗里有记载,其上有金玉,其下有碧,有兽焉,有鸟焉。所谓的兽就是河北墨麒麟里面的那个墨麒麟,有鸟就是山阙。万青新专辑在我看来最伟大的一个地方是它对太行山这座神山进行了祛魅,讲述了太行山的现代化史诗。
万青去太行山骑行了很久,他们有很多次进入太行山脉,不是那种景区,他们只是去骑行,去游览。但是其过程中看到了很多采矿工人或者当地人的生活现状,所以说他们歌里一种向下寻找的感觉。他们第一张专辑里面还有一些偏浪漫的想象,一种向上的思维,还有学生时代对浪漫意象的想象。但是在第二专里,他们以中年的姿态探求生活。作为知识分子,或者说作为摇滚乐手,本身可能生活相对优渥,他们如果不去做这次骑行,只是正常的排练,演出,可能不会有太多生活上的感触。这次骑行对他们帮助很大,他们看到了当地落后的产业,居民那种还处在上一个时代的生活。
我当时听二专的时候,是在旅行过程中,坐在车上,颠波着感受城市生活、自然景观和工业生产场景的融合。二专有某种史诗气质,它好像在讲一个很复杂的东西,但它到底是什么?当时听的感觉是它在两个逻辑线上,一个是时间,一个是空间,去试图为当地找回某种理解现实的线索。比如说从泥河开始,非常舒缓的带着野趣的自然感,到了采石这种爆裂的情绪,甚至那种悲怆感,再到了山雀有一种茫然,再到后面就进入到迷幻、甚至是有点赛博的那种冰冷的感觉。其实你在中国大地上穿梭几趟,就会马上发觉它在讲什么。我们从石家庄到北京路程不到半天,在山崩地裂的矿区和 CBD 这种水泥森林之间来回穿梭,人的经验被高度挤压,我们会有感官的错乱感。万青的歌预言了新中国 20 世纪后期的发展史,你会听到人在进入现代化的过程中遇到的心灵的迷茫,对理解自我的渴望。当然有的人解读不一样,有的人觉得他是在批判,他是在咆哮,但有的人会觉得说他其实在指向某种实践。有的人听到了答案,有的人听到了问题。
讲到对父辈经验的理解,就像一位文化研究学者曾说过,什么是本土?本土就是去追溯我们被压迫的祖先。这种压迫并不是特指的,而是整体的,追溯的是我们的父辈,乃至前几辈所经历过的那些创伤。万青的主创者们,并不是当时计划经济或者单位体制下的国企员工,而他们的父辈正是这些事件的亲历者。
我觉得所有的叙事都应该从自己,从自身经历和文化传统上找寻路径,否则会变得没有根基。就像为什么我们会评价有的作品特别“糖水”,是因为它似乎在迎合某种情绪。虽然很多人觉得听起来差不多,可随着受众的经验累积,大家会发现作品无法再持续回应自己。可如果创作者是在地方叙事的基础上讲述自我的生命故事,作品会因此产生持续的能量。人最终还是想从作品中看到自己,我们在审美的过程中,也投射了许多自己的需要和感受。
段郎:
在日常生活中,河北人很喜欢用“蔫”当作一个形容词。我们说一个人很“蔫”,其实是说对方没有生气,在生活方面不够积极,包括整个人状态都有些丧。大家正常上学、上班、结婚生子、然后过完一生,并不像很多大城市的年轻人仿佛每天都在寻找新的希望在寻找。我们这里很多人其实都挺“蔫”的,当然现在会有一些转变,相对来说很多的朋友现在都去做了“北漂”,回来后会带来一些新思维。新一代年轻人已经跳出了父辈的那种感觉,他们有更多的想法,哪怕是出身平民,也在想追寻更好的生活。
一座与摇滚乐全然无关的城市
当时我去石家庄看万青专场的时候,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会觉得它是一个跟摇滚乐完全没有关系的地方。对于乐迷来说,这场演出是次盛事,我从上海虹桥出发前,就遇到了很多同路人专程去看这场演出。但抵达后,司机会问我们,“最近很多外地人在这里打车,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支乐队,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子被他们的音乐写进了作品里。好像石家庄,和摇滚乐和反叛、活力这些词汇没有什么紧密的关系。我们会好奇,石家庄的居民对摇滚乐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石家庄本身无论是文化还是演艺方面,发展都很薄弱。它作为一个省会,在整个华北地区票房数据一直不理想,甚至不如呼和浩特。所以大部分的市民对这方面没有什么比较深的感触,整个石家庄的演艺界,除了日常的惠民演出,绝大部分都没什么讨论度,只有寥寥的几个明星来过。虽然说石家庄目前的称号是 “Rock Home Town”,但仍是一种圈层内的戏称,相当于是一种自娱自乐与玩梗。摇滚的发展跟市民阶层其实关系并不大,比方说在北京,即使普通人也会知道一些乐队和live house的存在,但大部分石家庄人可能连 live house 这个词都没怎么听说过,市民阶层和摇滚乐文化的小圈层是割裂的。
比起乐迷内部,包括音乐圈内的反应。其实我更好奇石家庄的“芸芸众生”们,当他们知道这座城市将要建设成摇滚之都时,是什么样的反应,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吗?
我确实有观察到了一些现象。我的很多同学,他们从事了与音乐无关的其他行业,但他们会邀请我去往他们的公司开展相关的活动。石家庄在打造这个IP,他们会产生一种兴奋感,希望能趁机大家能够聚一聚,赶紧挣一些钱。群众可能对这个摇滚之城的概念也没有完全的理解,只是当成一种街头路边的形式。也有一些相对年轻,对城市仍抱有热情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觉得石家庄正需要这个东西。
之前聊淄博烧烤的时候,我们也提到过,之前的淄博符号性很弱,但自从有了烧烤之后,如今在路上“淄博烧烤”随处可见。如果石家庄想拿一个符号代表自己,摇滚乐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在想的是,它会不会起到到反作用?会不会产生更多魔幻的,甚至说会让整个产业快速进入乱象的事情发生?
前几天我也关注到这个现象,然后发了一段话,大意是:“文化艺术无论是哪种形式,它本身应该是春风化雨的一个过程,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它不是肉禽蛋奶供应,它不需要靠行政手段来实现。”
我觉得有两个话题是我们可以讨论的,一个是亚文化本身的特点,另外一个是我们要有什么样的产业政策。
从亚文化本身来讲,不只是中国,音乐文化在互联网发达之后,就呈现出了部落化的特点,大家纷纷各取所需,抱团取暖。比如说,很多人讨论地名与音乐,那石家庄有万青,我们因为万青认识了石家庄,但万青可能跟大部分石家庄人都没有联系。最近这几年Trap这种说唱风格在国内走红,它来自美国亚特兰大,听众也不会认为每一个亚特兰大人都喜欢Trap。摇滚乐本身是一种亚文化,是很多人追求自我表达的艺术,所以很多时候你来自某个地方,你用某个地方的文化进行创作,用那个地方的元素去表达,但你可能想要的并不是周围人都同意。创作者需要的是让自我表达先到位,这是亚文化一大特点。所以当亚文化出圈之后,就会有很多啼笑皆非的问题,比如说我们刚刚讨论的过分干涉,或是说目的性过于明确的干涉,会让本来可以自由生长的东西走向反面。
在城市的缝隙生长:
更多“五条人”
关于产业政策,其实我不想讨论一个很大的问题,而是人怎么面对这个东西的问题,就是我很喜欢一个台北的街头朋克乐队,他们有首歌叫《东亚大笨蛋》,歌词讲到,“东方的高楼林立,街头的无赖横行,无法无天,但不会无病呻吟”。后面还有一句歌词说的是“世界版图的缝隙,城市边缘的战斗,不同的轮廓,高举一样的拳头”。
我想说的是“用脚投票”嘛,如果这个地方适合我们搞创作,我们就来,不适合我们就跑。反正基本上所有的这个历史都是这么流动的。很多中心化的都市也会给创作者带来新的困扰,比如说士绅化的问题:就是生活成本越来越高,我们本来在这过得好好的,结果政府把城市弄火了,然后一堆人过来打卡拍照,房租也涨了,生活成本也涨了。那我们就撤,我们就撤到旁边去、撤到郊区去,甚至我们就回乡。我觉得一个好的产业政策,它可能是寻找到一个平衡,为个体提供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
摇滚乐与城市文化
石家庄“摇滚之城”这个概念提出来之后,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音乐场景(music scene),英语世界的人在讨论音乐跟城市的时候,都会讲到Scene,就是说有一个场景,它聚集起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他们会互相影响、互相支持地去玩,一起支撑、发扬、酝酿某种文化。以前的音乐生产是需要面对面交流的,我需要知道彼此的喜好,去指定的club看演出,去交换大家的Demo磁带。像瑞典在90 年代有个有个死亡金属的场景,它就是大家通过互相交换自己的Demo慢慢发展起来的。中国的场景可能顶多是像川渝地区的说唱,广州、深圳前几年有很多像蚊子厂牌这样的厂牌,他们玩一种叫bad dream pop(卧室流行)的风格。
这个有点像是说,你要成为一个卧室吉他手,还是在一个社群里去自由地生长。
刚才振华:老师提到这样的场景,其实我们中国也曾经有过。南京其实有一段时间有很多的后朋克乐队,无论是后来成名的,还有没有成名的;在 2000 年左右,像天津、西安还有南昌出现了很多的极端金属乐队,在当地是有一定的风潮的。但是它有一个很中国特色的特点,就是这里面严重地依靠中国式的人际关系,比如说当地的乐队大哥在玩什么,小弟们也玩什么。他们当然可能也是真的认同,因为他们接触到的就是这套东西。另外一个特点就是,他们这个圈层的商业价值都是很低的,没有形成太大规模的商业价值,能卖的乐队还是北京那些乐队,所以说他们在经历了短暂的互助之后,就慢慢地散掉了。所以说那些场景都没有维持很久的时间,其实大家更多的是一种抱团取暖,而不是一种文化上的自发行为。
其实在社群当中除了去认同别人的风格、包括段老师说的“中国式人情”的东西,还有一种情况是,那些我讨厌的东西也会影响我。比如说在90年代的北京“河酒吧”这个场景里,那个时候的北京流行的那一波乐队都非常的同质化。那当时的“美好药店”这个“反摇滚乐队的”前卫乐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孕育而生的。像主唱小河老师说的,他就是觉得一个晚上十几支乐队拼盘演出,大家的音乐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所有人的那个腔调、台风都是一样的,所有人表达的感觉是一样的,他讨厌的那种氛围会影响他,所以也会有一些很实验的舞台开始出现。这也是一个社群文化的现象,不仅仅是认同,我也可以去反对它和讨厌它,在这种讨厌的过程中也会有新的东西一茬茬地冒出来。我觉得这也是音乐场景会源源不断地演变出更多不同风格的一个源泉所在。
振华:刚才讲的以前的音乐场景可能还是基于物理空间的,比如你在这个城市就那么几个点,如果互相讨厌或者互相喜欢,可以选择用脚投票,但咱们现在已经变成赛博生存了,你可以完全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入口和圈层活着。
我觉得这会让人更有期待,就是希望在互联网时代,或者说赛博原著名时代,大家能够看到更多来自发达城市之外的声音,比如什么西安、东北、北上广深这种传统上的文艺发达的地方的声音已经够多了。现在因为网络的存在,所以大家会看到更多的新的东西,比如云南这几年也很火嘛,我甚至觉得有个词可以叫“滇塞俄比亚”,滇是云南的简称,埃塞俄比亚是那个雷鬼运动崇拜的那个国王诞生的地方,现在雷鬼风格,就跟云南结合得很好,大家又看到了一些新的不一样的东西。
万青其实在90 年代末到 2000 年初,刚开始组建的时候,石家庄当时的文化场景,就像我说的,全是那种宣泄型的新金属乐队,所以说万青是很纠结于这种现状的,他们当时其实在当地也有那么几个支持者,比如旺财乐队、昏热症乐队,除此之外石家庄就没有其他可以和他们相互支持的了。所以万青在当地确实没什么“场景”可言,是真的独树一帜的,到现在为止,石家庄还是以很多的金属乐队为主导的。
对,他们自己也在访谈里说,你很难说我们是一支河北乐队,或者是一个北京乐队,我们就是一个乐队。
对,河北摇滚乐其实就没有什么太大的特点,因为河北省本身就是一个在北洋军阀时期组建起来的一个新的省份。
就是一个拼盘。
段郎:
对,人家乐队有拼盘,我们省份也有拼盘。冀东地区、冀北地区和冀中南地区,它的经验,当地老百姓的经验、文化的层次、传统文化,这些东西都是完全不同的。然后在摇滚乐上,基本上大家都是受北京的影响,北京玩什么我们就玩什么,所以说确实没有什么特点。所以说这里既诞生了吉他英雄式的炫技的东西,也有像廊坊那堆朋克那样很直给很简单的东西,也有像保定的耳光乐队这样有批判意识的东西,也有像万青这样,带有一些文艺和深层内涵的东西。总体上五花八门,跟武汉、南京、上海的情况完全不同。
奇观化or圣徒化:
亚文化如何被
主流文化收编?
我们刚刚聊了特别多关于城市和摇滚的话题,其实我也想聊一聊关于摇滚和政治的这个话题。我最近又重看了那本很经典的亚文化研究著作《亚文化:风格的意义》,它是英国伯明翰学派对于英国亚文化的一个研究。
伍佰好像没有被群嘲吧?
他翻身了,他曾经在大家看来是烂俗流行和“拔辣”歌,但是后来大家才发现,哇,太厉害了,不管是他的华语流行还是他做的台语专辑,实验性都非常强。
对,这些都是非常典型的亚文化被奇观化和小丑化的案例,还有一种形式是把亚文化“圣徒化”,这也是一种意识形态收编亚文化的方式。
对,就比如给你发津贴,让你当专家。
不知道大家对于石家庄的未来会有一些担忧或者畅想吗?大家可以聊一聊这个话题。
从个人层面上来讲,我觉得首先我们也不能把人给“献祭”了,一个创作者他有高峰,有某个状态是大家都很喜欢的,但我们不能只允许他成为那个状态的样子。就比如说痛仰乐队,人家以前在北京,每个月演出就几十块钱,也没有暖气,对吧?你想想他肯定是很愤怒的,但后来,人家一场演出大几十万,也都中年了,就“peace and love”,当然就《怨爱无忧》了。
对,我会觉得好的音乐就值那么多钱。所以我觉得万青一张专辑就是应该能够他们吃十年,这个事我是很支持的。
而且我觉得就是应该把作品跟作者分开看待,作者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就看作品就行了。
我大概的一个观点是摇滚乐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产物,它有很多的流派,不同的亚种,每个亚种想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就是说你不能强行要求摇滚乐必须是一个所谓的反叛的标志。比如说有些音乐它可能跟政治有关系,而有些音乐它其实就是谈生活的,当然也有些音乐是吉他英雄,他就是来炫技的,每种音乐形式它想追求的东西其实是不一样的,你不能把它一概而论。
曹柠:
对,我觉得这个是很糟的,就是你非得让你的偶像去做烈士。为什么你自己在这个地方活得好好的,然后就非得让你的偶像去飞蛾扑火?我觉得这就很没有同理心。
石家庄与“社区营造”:
摇滚乐不是请客吃饭
我觉得摇滚之城这个项目从观感上来说,它是肯定会失败的,我不认为它是一个石家庄能够达成的目标。它跟淄博烧烤不一样,美食是我们每个人都能接触的东西,我们去吃烧烤、跟朋友开心一下,这个没什么。但是摇滚乐这个东西它是文化,它是音乐类型,它不是靠你的行政手段来传播的。如果有一些比较合适的政策,能让当地的乐队、场地、户外音乐节品牌变得更便利更好,这是一个好事,但是总体来讲,这是一个消费行为,它不是一个文化行为。我们这些乐队能够获得更多的报酬,更多的群体去看演出,其实它就是一个文化娱乐、消费,它其实不是文化本身。归根到底政府其实是为了促进经济,跟你是什么文化类型没有关系。
我跟段老师看法非常一致,因为我觉得淄博烧烤的本质是消费降级,是因为它便宜、近。但是搞摇滚之城,它其实是一种升级,其实是要求你更精细的,花更多时间和财力在这个上面,那这个其实就违反了项目的初衷。而且,姬赓老师的那个政府津贴是每个月 500 块钱,大家不要觉得他会被腐蚀,不会腐蚀的。
很多人都会觉得大城市更自由、更自在、更发达、更好玩,比如说北上广深,而比如说像段老师提到的,有些人会厌恶家乡,会有羞耻感,但是很多时候为什么这些城市更发达?它并不是天生注定如此的,不是说我们住在某个地方的人不够努力、不够聪明,所以这个地方不发达,它跟地理方位、历史缘由、国家政策很多东西都是息息相关的。所以为什么一些小地方或者说非一线城市要想办法去推广自己,像淄博烧烤,说白了就是想要钱,要利润,要更多的人流量,更多的关注度。
姬赓——万青作词人兼贝斯手
董亚千、二千、千儿哥——万青吉他手兼主唱
《泥河》——万能青年旅店
《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万能青年旅店